日头西落，傍晚时分，夏恒一队终于来到善见城东大门，木龙须拖着疲惫的身躯，满身臭汗，苦不堪言，用两条腿硬生生走了一下午，这可是龙从不曾体验过的煎熬。他抬起头，东城郭高大巍峨的正门楼一如往日，上面三个大字据说是祖龙当年初建的亲笔，“善见城”遒劲有力，饱经风霜。仰望间眼角湿润，木龙须只觉心酸，掩饰一般，忙低下头，抑制住情绪。
脚上的石板，还是那么熟悉，如果不是安静异常的街道，他几乎要怀疑一切都没有改变，可惜一切都变了。原来家园的主人，都北迁临安，“临安临安”，何时能归？田园将芜，胡不归？
可能木龙须是第一个归来的龙吧？他强迫自己，抬起头四处打量，睁大眼睛，明明街道两旁的建筑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，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，少了什么？他喃喃自语。东张西望，突然，视线落在一排排巨大的木墩上，“那是……我们的树？”是树，是树啊，真的是树，天人竟然把帝都的参天古木一颗不留，都齐根砍了！木龙须双手死死握拳，眼泪不争气，一颗滚落到干瘪起皮的嘴边，咸咸的，充满苦涩。咬着牙，怒气怒火和羞耻感瞬间填满了整个脑子，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腿还在机械的挪动，梦游一般，耳边嗡嗡作响。队伍一路没拐弯，等到了原水晶宫东门正对着的青龙大街，左边第一棵，左边第二棵，第三棵……木龙须从队伍中冲出去，一下子扑倒，双臂紧紧抱住巨大的年轮盘，眼泪喷涌而出，放声喊道：“爷爷……”
离星上，木属性的龙，死后会变成植物，龙族素来尊敬医者，允许他们在帝都内自愿选择化身的位置，让子孙后代永远铭记奉献。
什长见木龙须出了状况，嫌弃多事，勃然大怒，抓住缰绳，直接跳下马来，跑向他。前面的夏恒暗叫不好，也顾不得其他，连忙下车冲出去，“且慢！”他伸开双臂，护在木龙须身前，“这是我的仆人，要打要罚和你无关，退下！”
队伍停了，什长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夏恒，也不说话，冷冷笑了两声，别有深意的点点头，随即转身回去翻身上马。“走！”
“走，须子！”夏恒转身一把拽起木龙须，几乎拖着走，宫门在眼前，索性就步行。夏恒示意自己不上车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，胡乱在木龙须脸上抹了两把，见他表情悲戚，还没回过神来，心里叹口气，却又没什么办法。不知道是不是在龙族待久了，刚才那一幕，他看了难受。
夏恒能够明显体会到其中差别，木龙须和之前跟着自己的那个仆人完全不一样，似乎是没有刻意的生疏感，这种感觉不是特听话的那种好，而是……一股很奇怪的，似乎是……刚想到这里，木龙须清醒过来，挣脱了他的手。
善见城的水晶宫内，原来的太极殿被改成了紫宸殿，是天众帝君的休息办公场所。夏恒他们进了宫门，走了良久，才到了台阶下。那队士兵，并不离去，在第二重宫门外等候，木龙须也在那里。他和其他士兵一样，蹲在墙角休息，水壶里面的水彻底喝光，脸上泪痕已干，双目空空望着天。
一丝日光都没有了，不死黄金眼也被乌云笼罩着，天空虽然还是蓝色的，只是人影模糊，照明台上黑色粘稠的油噼里啪啦的响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，不知道是什么。木龙须以前在宫里当差，记忆中没有这种味道。
夏恒在左暖阁外面的正厅，一动也不敢动，双膝跪着，两手掌紧贴地面，额头贴着冰冷的砖，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，本来就风尘仆仆，没做任何休息，也没吃任何东西，就被带到这里，胃里面空的恶心，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“进来。”暖阁中，卧榻上，帘幔后面，沧桑沙哑的声音透出来，一个老太监小跑几步，用手拍拍夏恒的肩膀，示意他进去。夏恒突然一起来，眼前几乎一黑，金星只转，踉跄一下，吓了老太监一跳。也不敢耽误，夏恒竭力控制，走到暖阁内，没点灯，他稀里糊涂的，找了个地方，咕咚跪倒在地毯上，不敢抬头。
“夏氏恒拜见陛下，太一安好？”机械的话想都不用想，夏恒张口就来，此刻面前是地毯的一块花，暗沉，褪色的牡丹花。
“可知为何叫你回来？”躺着的烨郸原本黑色的瞳孔微微变了颜色，声音依旧沙哑。
“恒愚钝，不知。”夏恒大气也不敢喘，听着声音，小心翼翼挪动着头的方向，手心里面开始冒冷汗，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不到底是饿的，还是紧张。
“朕的身体撑不了几天，有件事要抓紧。”里面的声音幽幽的传出来，令夏恒毛骨悚然。他不敢接话，沉默着。“你在龙族呆了半年多，孩子也有了，对他们有更深入的了解，由你负责后面作战部署的参考，再合适不过。”
夏恒一惊，猛然抬头，突然记得自己身在何处，又赶紧埋下头，整颗心七上八下，还要打仗？为什么？自己这颗棋子难道就是战前卧底？他依旧沉默，额头不由贴上了那朵牡丹花，突然很是愧疚，仿佛红龙荧就在面前。
“你带回来一个龙族叫木龙须的仆从？”一阵嘻嘻索索，老太监扶着烨郸坐起。
“是。”夏恒双眼紧闭，祈求不要再有什么消息打击自己，已经快承受不住。
“朕听说木属性的龙医术高妙。”夏恒听了，忙解释：“回禀陛下，他不会医术，只是普通的侍从，会点拳脚功夫。”
“哦……”烨郸叹了口气，很是失望，“大鸿胪春冉和朕说，木龙的血液有返老还童的本事，是真的吗？”
这话一出，夏恒三魂五魄瞬间打了个激灵，莫非？他忙不停叩头，“陛下，陛下……”使不得这三个字哽在喉咙口，想想老老少少的族人，实在说不出口，又木龙须方才抱着木桩的模样，真如百爪挠心，备受煎熬。
“带他来！”烨郸一把掀开帘子，露出一张沟壑纵横，干瘪消瘦的枯脸。
第十七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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