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菡萏喜欢沈云舒吗？喜欢。
爱吗？
赵菡萏不知道。
所以她回答我当然爱您, 而不是爱。
她是大兴的子民，她当然爱着大兴的帝王, 可是若问赵菡萏爱不爱沈云舒, 她想，自己在一时片刻之间, 得不出准确的答案。
长生真人，道号长生，不是没有理由的。
沈云舒二十年前见他的时候, 就是现在的这幅模样。
他隐居终南山之前 , 在大兴当了五十年的国师，据说一直是这副模样。
他好像不会老，也不会死。
沈云舒不信, 他救不了赵菡萏, 即使他表现得再无能为力, 她相信他有法子。
“办法的确是有, 但您未必愿意一试。”
……
长生真人的办法一出, 沈云舒第一反应就是荒谬。
“你的意思是, 让我将大兴的气运，分一半到赵菡萏身上？”
“是, ”面对帝王的质问，长生真人显得不卑不亢，“菡萏是在老天爷手里抢寿数, 以老道的修为, 十六年已经是极限, 之所以会用七日眠，打得也是蒙蔽天机的主意，七日眠沉睡时的效果，类似于死亡，若是老天爷以为菡萏已经死了，自然会放她一马，奈何七日眠提前发作，老道未能做好准备，现下若想救菡萏一命，唯有这一个办法。”
“陛下，救不救赵菡萏，全在您一念之间。”
“让我想想，让我想想……”
长生真人退了出去。
沈云舒坐在椅子上，陷入沉思。
分一半的天下气运到赵菡萏的身上……
对于气运一说，沈云舒向来是宁可信其有，不肯信其无。
按照长生真人的说法，气运尽数汇于帝王手中，帝王才能够稳坐天下，一旦气运分出去十之一二，叛乱四起，分出去十之三四，江山不稳。
分出去一半……
气运一事，出于长生真人口，入了沈云舒的耳朵，再无人提及。
赵菡萏的身体越来越差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。
不过她每次醒来的时候，沈云舒总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到达她的身边。
她不再提死不死的话题，每次来，都会实现赵菡萏的一个小小心愿。
不论是千里之外的荔枝，还是街头巷尾的小食，她的手里总能够变出赵菡萏喜欢的东西来。
“呀，面人！”
今日沈云舒带给赵菡萏的，是栩栩如生的两个面人，赵菡萏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。
沈云舒沉重的心随着她的笑容而舒缓了许多，她道：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她坐在赵菡萏床边，问她，“今日想去哪儿？”
赵菡萏歪着头想了想，“我想去宫里看看，好不好？”
沈云舒看着她，两人很少提及宫廷相关的事情，仿佛两人都默契的忘记了那天的谈话，彼此之间还是没有互通关系的状态，但赵菡萏提及了，沈云舒看了她一会儿，还是点头说了好。
入了夏，御花园中的百花在璀璨的阳光下，越发的争奇斗艳。
现下天气还算不上很热，沈云舒穿的轻薄，赵菡萏却是裹着一件冬天才穿的狐狸毛斗篷，脖子边上一圈白毛，巴掌大的小脸未染纤尘，憔悴得惹人怜惜。
“原来这就是皇宫。”赵菡萏抬头，望着高大的宫墙，和仿佛被宫墙圈起来的蓝天发出了感叹。
沈云舒拉着她的手，即使穿得很厚，她的手还是很冰。
两人去了很多个地方，沈云舒按照赵菡萏的请求，沿着当年她在宫中往上爬的道路，将她住过的几个宫殿，一一逛了个遍。
一直到她现在的寝宫。
所有宫人都被要求没有得到命令，不得出来，于是偌大的皇宫之中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般。
“喜欢吗？”沈云舒问。
赵菡萏摇了摇头，“不喜欢，太大了，也太空了，空得让人害怕。”
“不会空的，平日里宫里都有许多的宫人，若你想见他们的话，我让他们出来。”
赵菡萏忙阻止了她。
赵菡萏的身体疲乏得很快，没走多久，她就走不动了。
两人席地而坐，面前是空旷的皇宫和湛蓝的天空。
“ 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的吗？”
“没啦，都实现了，我可以安心去死啦！”
死亡在赵菡萏口里，被说得轻松得像是一次远行。
“……不准胡说。”
沈云舒的神色沉了下去，她脑海中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长生真人对她说过的话。
天下一半的气运，换一个赵菡萏。
她拉着她的手，突然问道：“如果说，如果说我有一个法子，能够救你，但我却没有救你，你会恨我吗？”
赵菡萏看向了她。
沈云舒在她的眼神下，几乎忍不住站起来逃走。
但她咬着唇，没有躲避赵菡萏的眼神。
赵菡萏却笑了起来，她捧起沈云舒的脸，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。
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只是给了她一个缠绵悱恻的吻。
沈云舒倒在地上，乌黑的长发铺在白玉堆砌的地面上，像极了一副泼墨山水画。
“你痊愈的机缘在京城。”
“你会在三更天的时候遇到那个能够救你的人。”
“这一劫能不能过，全看那人愿不愿意帮你渡劫。”
长生真人的话在赵菡萏脑海中响起。
她知道沈云舒有救她的法子吗？
她当然知道。
可是沈云舒不说，她也就不提。
她不怨，也不恨。
赵菡萏死了。
死在从宫里回丞相府的路上。
她死的时候，双颊酡红，唇角带笑，仿佛正在做着一场美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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